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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·夺首

在家中坐立不安的苏万礼,得知女儿回来,急急跑出门去迎接。

苏千誉刚至前厅外,就远远瞧见父亲,与一身着皂色袍服的男人,自后堂的廊庑赶来。

她一眼认出那是义父张说的管家,赶忙迎上,笑容璨烂的向父亲招招手。

“这一晚上你跑去哪儿了?张管家等你半天了。”苏万礼欢喜的拉着女儿的手臂上下打量,低头看到裙摆,眉头一皱,弯腰捏起细看,疑道:“怎么脏了?象是个手印?”

苏千誉扶起父亲,对张管家颔首一笑,道:“昨日遭劫,刚刚死里逃生。请正堂一叙。”

四人边走边聊。

苏万礼、张管家听着苏千誉讲述的始末,乱了步调,一边唏嘘感叹,一边大骂徐浪。

张管家冷着脸,愤愤道:“那厮真是万死不足平怒,技不如人不知讨饶求和,竟敢做出这等勾当,好大的胆子。”

苏万礼眼框潮湿,一腔心疼裹着话语哽在喉头,末了叹口气,道:

“早就提醒过你,他不是个东西。平安就好。

必达教馀孽彻底清除前,你少抛头露面。

生意上的事交给掌柜和管事处理吧。”

苏千誉拉着父亲的手,撒着娇,安抚道:

“哎呀,不碍的。下回出门我带两个武师随护。

况且,徐浪经此一查,必有所忌惮,定不敢再乱来。

我有几件要紧的事,需亲自应酬,不能总是隐匿家中。”

随即,她又对张管家歉咎一笑,道:

“以后,您有事交代,让人来传个话,我去见您便好。眈误了您的时间,抱歉。”

张管家扫了眼另外两人,道:

“不敢。苏大当家说娘子或有意外之事,我已先回禀了国公。

国公担心娘子安危,又让我来等着,看到您平安归来才能复命。

而今,娘子无恙,我当尽快回去。”

苏千誉回身问安禄山,“手串在何处?”

因昨夜无法妥善交付,安禄山一直将东西带在身上,现立刻取出送与苏千誉。

苏万礼对仍站在一旁,静候吩咐的安禄山,笑道:

“走,陪我去后园,看看前几日请工匠开凿的日月莲花池。”

安禄山这会儿才明白,张管家方才那眼神的意思是:屏退左右。

可身为父亲的苏万礼也不能留下?

苏万礼看出安禄山所想,道:

“交情与关系须有分寸,不可因亲友而乱。

待人处世有界限,知进退,才更让人舒服,在合作上更放心。

与燕国公的交往,从始至终一直是千誉在应付。

燕国公的脾性刚烈,眼里不揉半点沙子。我擅自旁听、掺合,不见得是好事。私下可通融,不必面上争高下。”

“是。”安禄山口中应和,忍不住回望一眼。

苏千誉、张管家正一同缓缓向前院走去。

张管家徐徐道:“国公让我给您传个话。您与徐浪藏香阁一事,他已知晓。

商业之争,国公他老人家不甚了了,但太府寺少卿与国公共事多年,秉节持重,属莫逆之交。国公已打了招呼。您在调解息讼上有何不明,可随时请教于他。

国公说,您要记住,户部度支使与户部侍郎宇文融,蛇鼠一窝,处理与他们相关的事上,您绝不能手软。

另外,圣人对还少丹十分看重,国公料想您的医馆定要争取,故而此间应酬繁忙,无需相聚,待事成,再好好为您庆贺。若有事要与国公商量,您交代我转达即可。”

苏千誉点点头,稍一思忖,道:

“多谢义父关怀体谅。

借徐浪重挫度支使非易事。徐浪狡诈,恶事皆留后手。依目前的证据,不足以将他们牵连。我会斟酌寻机,结果如何不敢冒然定论。

丹药一事,我志在必得。

承揽商选拔,我心中有数,不会出差错。

不过,还少丹投试军队,是计划成功至关重要的一环,我无力左右。

我认为,最好能用义父曾任职过,当下仍有心腹将领,在军中的队伍,如此对接起来,可减少许多麻烦与隐患。”

张管家早有预料,道:“娘子与国公想到一处了。圣人会选择天兵军的。”

“义父明见万里,这一仗十拿九稳。”苏千誉如释重负的长舒口气,将手中锦盒交到张管家手中,简述完楼兰漠玉的前因后果,道:

“我想趁机结交姚州刺史兄弟,日后若能为义父所用,也算一桩好事。

目前缺一个能让手串名气大噪,对爱好珠宝者一呼百应的人相助。

我觉得兴信公主最为合适。

公主对珠宝与着装,搭配之见地、设计十分高明,平时每套出行的服饰,深受朝野贵妇、美女追捧。绝世美玉当配绝代佳人。

我自知身份不便,不敢冒然求见公主。

公主是义父的儿媳。只好先将此物敬奉义母,盼代我赠予。

另为义母定制的款式,因工序繁琐,精益求精,过些时日,我再亲手奉上。”

张管家收好锦盒,拱手道:“在下记住了。若无他事,便告辞了。”

“往来仓促,怠慢了您:”苏千誉将张管家送至大门外,客套寒喧时,瞥见一人在西南十馀步外,一棵白杨树下向这边张望。

那人的视线与苏千誉一碰,顿时身子一僵,局促的搓了搓手,踌躇着走近。

“您父亲已招待的很好。娘子无需费心。”张管家说罢,颔首一礼,扬长而去。

苏千誉转身盯着来人,审视道:

“陈场头?你来错地方了吧。你们东家徐浪的宅邸在南边,远着呢。”

陈场头名陈力。

场头是柜坊的职位称呼,总揽柜坊在钱市的各项交易。

早时,苏千誉与徐浪关系融治,乐于商务互通互助,有几次货物所用的飞钱,皆交给荣通柜坊打理。负责对接的就是陈力。

规模较大的柜坊内,东家往往不止一个。

东家之下是掌控全盘的外聘掌柜。

掌柜后有副手三肩,共三人,分别为协理、场头、襄理,一般为大东家的亲族担任,或从对柜坊有大功的人中,推荐选拔。

徐浪成为荣通柜坊名副其实的大东家后,将妻子吴氏娘家的职员,逐一裁掉。

因陈力为徐浪做事多年,属于亲信之流,加之刚刚遭劫,苏千誉对陈力的态度难免刻薄,言语中多了几分揶揄。

“不。”陈场头尴尬一笑,欲再走近些,却见苏千誉防备的向后退去。

有了前车之鉴,苏千誉第一反应是防止徐浪再次下套。

陈力站定哀叹一声,环顾四下仅几个行人遥遥往来,沉沉道:

“苏娘子不知内情,误会了。我一直是原东家吴氏的人,已得知吴娘子惨遭毒手,命在旦夕,主谋徐浪仍逍遥法外。

我恨不能将其扒皮碎骨,以其血肉在老主子墓前祭奠,为吴娘子报仇。”

苏千誉惊愣,边思虑其真假,边道:“你消息好快啊。既如此,你该找徐浪,去向官家举证,来我这里做什么?”

陈力压低了声音,快语道:

“金银行里做久了,我更愿意相信敌人的敌人,是最可靠的盟友,而非打着除暴安良、保家护民口号的官家。

您大可放心,我的身份、每日行程,不足以帮助徐浪构陷您。何况这是在您的宅邸。

徐浪狗急跳墙,绑架逼您就范。您是徐浪最大的仇家,是未来获得他产业、财富最大的受益者。我带着让他身败名裂的诚意来,会让您觉得值得。

不妨对您透露一点,我手中,有徐浪与必达教勾结的证据。望您给个机会,容我陈明。”

这一番话的前半段,直说到苏千誉的心坎里,用来打消她的顾虑,后半段则出其不意的抛出钩子,吊起她的兴趣。

“进来喝杯茶吧。”苏千誉暗暗佩服陈力的游说之才,引陈力至前厅落座后,玩味道:

“陈场头的能力,在金银行里向来很受认可,连我这个外行的都久闻大名。每年掌柜与三肩的排名,你可是次次前列。

我真是不理解,有你这般得力的手下,吴娘子怎落得如此可悲可叹的结果,不应该啊。你们实在太后知后觉。可惜了。”

陈力苦笑着摇摇头,五味陈杂的讲述了来因去果。

原来,当年徐浪与吴娘子两情相悦时,一直遭到吴家父母反对。

吴父打听过徐浪过往,认为其两面三刀,卑鄙下作,功利心太强,怀疑其日日殷勤相伴、甜言蜜语尽是哄骗,爱人是假,最终目的是为了得到吴家柜坊等所有财产。

吴家儿子早逝,大女儿远嫁,只剩一小女儿,平日百般疼爱。

可惜的是,小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但经营之道不懂分毫,天生不是从商那块料。

为家业延续,年事已高的吴父,有意找个女婿帮衬,奈何徐浪实非良人,女儿执意相嫁,只好遂意。婚后,夫妻二人过了一段举案齐眉、蜜里调油的日子。

徐浪也对岳父岳母躬敬顺从,一派好夫郎模样。

可吴父没仍不安心,教授徐浪打理部分金银行边缘小产业的同时,暗中安插了几个心腹进柜坊,分别在里帐、信房、外帐、钱房,四个最要紧的位置。

一为监视徐浪各项交易是否谋私作假。

二为女儿培养亲信,若徐浪对女儿不善,将来不论是和离,或撕破脸争夺家产,女儿皆身后有人维护,不怕被欺负,不怕生意破败。

但造化弄人,千防万防,防不住女儿被爱冲昏了头。

吴父立下遗嘱,去世后,柜坊所有的上下游产业,全部归于小女儿吴娘子。

可没多久,吴娘子竟全交接给了徐浪,当起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悠闲主母。

徐浪了解岳父的脾性,明里暗里的利用吴娘子套话,找出藏在柜坊的亲信,后来发现吴娘子不知情,干脆直接内部大换血,管他是与不是。

因人员的招聘,培养,原有业务的接手,与个人能力好坏挂钩,大规模的清洗,哪怕间歇而为,对经营也多有不利。

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,老东家撤资,部分老主顾另选别家,柜坊盈利下滑,行内排名从第三降到第六,跌出四大钱帮之列。

重组的代价,徐浪早已预料,但他认为首要的是彻底掌权,剩下的以后慢慢提升。

事情做到这境地,但凡有点脑子,皆能看出徐浪的野心。

可吴娘子没有。

她对夫君的信任与妥协,以及自我安慰,如山洪滔天,复灭了父亲多年的心血,冲断了自己的一切后路。

柜坊不同于其他行业,玩的就是投资、投机,利息套汇等钱生钱的手法。

能全国连开分柜,做到调度金钱自如,口碑、规模数一数二的东家,必有极强的统观各行业优劣、风向、规避风险,以及驭人的能力。

吴父正是此中高手。

他预判了徐浪所为,生前已安排好第二批亲信,在徐浪将柜坊彻底改名换姓,重新招揽人才时,让亲信们以藏拙的新人身份,去参加应选。

成功入职共计三人,领头的便是陈力。

半年前,被器重的陈力审阅账目时,忽然发现徐浪时不时从柜坊调用钱财,搞些莫明其妙的支出。比如,给各种各样的贫困人家送钱,还要以各种奇怪,又不露痕迹的方式。

再比如,徐浪突然与其他人联手投资山野种植园,一笔笔的提钱,可就是没见任何收益。

诸如此类,陆续不断。

陈力感觉有异,数度暗中查访,发现每一笔钱,均与必达教有关。

要么助信徒发财圆梦,要么为建造教会祭坛,甚至给教会的长老们置地买宅。

眼睁睁看着老主子的大好产业被糟塌,陈力悲恨交加,果断将这些支出,单独做了账簿,将每笔钱流向的所有证据,一一做好记录,以备不时之需。

必达教东窗事发,陈力深感危如累卵,找到吴娘子和盘托出,望吴娘子绝不能再儿女情长,浑浑噩噩。其实,吴娘子已感到自父亲离世后,徐浪对她的逐渐疏远。

她本想平平淡淡过下去也不错,现实却很快给了她一巴掌。

徐浪擅自作主,纳越娘子为妾,扩建宅邸,金屋藏娇,珠围翠绕。

吴娘子如遭迎头一棒,于家中盎盂相击,无济于事,目及之处尽是失望、悲凉。

她整日浑浑噩噩,感慨山盟海誓终抵不过年轻新鲜,多年情分,凭新人一颦一笑就能抛到九霄。同时,在一次次争吵中,她深切感到娘家赋予的底气彻底远去,只能茕茕子立的面对徐浪的白眼、轻篾、嫌弃

“没我,你能穿金戴银,活得这么舒服吗?滚出家门,你去做妓都赚不到几个钱。不识好歹的玩意儿…”

徐浪的辱骂,让她忽然很想念父母,愧对父母,跑到父母的墓前掩面痛哭,悔不当初。

在墓地披星戴月的呆了一夜,望着初升的朝阳,她蓦地清明,决计亡羊补牢,借助父亲留给自己的亲信与凭据,找徐浪对峙,扭转败局。

可她又错了,拔掉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
想学父亲的掣肘,却没有父亲的格局,临危之际,依旧跳不出情情爱爱的牢笼。

她直言不讳的与徐浪摊牌后,再次被徐浪的跪求、认错、保证的陈词滥调,蛊惑的心软,让陈力一等再等。

直至,她等到了自己被做成人彘将死。

陈力悲戚道:

“吴娘子从老主子墓地回去,给我传过两回话,后来再无消息,我就知道坏了,徐浪怕是要对吴娘子下死手。

徐浪很容易怀疑到柜坊的人,绝对会逼问吴娘子说出告密的人是谁。我日日如坐针毯,不过”陈力顿了顿,压了压面上悲恸,道:

“几日下来,徐浪没有找我麻烦。可见吴娘子并未提到我。这点她倒与其父亲很象。老主子讲义气,守信,为他做事的人,无不感激他的照顾。”

苏千誉仔细听着,联想到吴娘子全身大大小小的鞭笞、烫伤,不由得垂头闭目,心生哀矜。短暂沉默后,她恢复冷静,抿口茶,对陈力哂笑道:

“我们不是初次打交道。你一步看三的磋商本事我见过。

若你只为让徐浪伏法,替吴娘子报仇雪恨,即姑负老主子的托付,又眼睁睁见人死而不能救,真是太废物。

所以,你真实的想法,应是希望由我交出证据。

一来,我比你便于防止他人暗中作梗,不给徐浪回旋的馀地。

二来,不管你是哪家的人,因何而变,在外人眼中,你与徐浪脱不了雇佣关系。

下属反水,落井下石,是大忌。

徐浪死,荣通柜坊总号濒临倒闭,各地分号无主,要么被同行瓜分,要么烫手山芋谁也不捡,任其自灭以前你是被多位东家青睐争抢的总场头,现在一跌千丈,行内再难找到称心的机会。由我出面,可替你撒开卖主落井下石的口舌。对吗?

我猜,你不想为了一个徐浪,丢掉自己的饭碗,不想放弃老主子的柜坊,不想被迫离开这行。但你要知道,我与徐浪的竞争输赢已定,再过两日,可得到他不少家财。徐浪与我的仇怨,无须靠你提供证据解决。

该有的,能做的,我自己足以,你要我替你做事,凭什么?”

陈力狡黠一笑,道:

“我不清楚您与徐浪敌对的原因,但我坚信您真实的目的,绝非为得到果行的利益。

您费心费力将徐浪打垮,再用他的钱填平浮动的市价,剩下的好处寥寥无几。

如此竞争,不夺敌之业为己所用,图什么呢?

我斗胆一猜,在决定与徐浪相争的那一刻起,您的目标就是拿下荣通柜坊。

三百六十行,金银行第一。

有远见、魄力、实力的商人,皆会对柜坊动心,束手束脚是碍于不通门道,担心下属无用、添乱,跨行心怯罢了。

荣通柜坊总号虽遭到挤兑,但尚存一息。徐浪所有财产,包括地下赌场、假手他人的持有产业,我皆详细记录在册。

邪教馀孽藏匿之地,我几经观察,亦有线索。

唯有让徐浪数罪并罚,他的财产才能尽数充公,追缴,拍卖。官家会答谢您在案子中的付出,优先给您。这些路数,您自然了如指掌,无需我多言。

不过,您需要人去将这些产业高价变现。

只要您愿意给我,给荣通柜坊的职员们,继续干下去的机会,我们定对您弹诚毕虑,助您及时补缺整顿,让柜坊东山再起。

让您从此在金银行,稳占一席之地,让大唐的四大钱帮中,永远有您的一把交椅。我相信,凭您的能力,让柜坊成为四大钱帮之首,亦不在话下。我等愿为您效犬马之劳。”

一番铿锵有力、真诚殷切的陈词,让苏千誉心潮澎湃。

陈力道出了她最真实的想法。

想她所想,面面俱到,做事可靠,这样的下属,哪个东家能拒绝呢?

“吴老爷子高瞻远瞩,好生厉害啊。”苏千誉放下手中茶盏,慨然一句,起身走向陈力,道:“代我去吴老爷子的墓前上柱香,敬杯酒,转告他,我要借他老人家顺天柜坊的招牌一用,我会尽心竭力,让它重回往日风光。

以吴老爷子的周全,私下应该给吴娘子留了财产,你应知晓。这笔钱谁都不要动,交给吴娘子远嫁的姐姐。

那些个平日不见,分遗产时全冒出来的亲戚,绝不能给他们一分一毫。吴娘子的后事,你要好生料理,莫要委屈了她。

另外,我想将吴老爷子的良苦用心,吴娘子的惨痛经历,传扬出去,激百姓恻隐之心,掩去挤兑风波带来的口碑下滑,配合柜坊改头换面,你不介意吧,陈大掌柜?”

陈力大喜,起身深深鞠躬,道:

“不,当然不会。多谢东家提携,多谢东家成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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