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火在听涛小筑内静静地燃烧,将四人的影子投射在素雅的墙壁上。
火龙王敖焰赤金色的龙瞳中,那燃烧了三百多年的怒火与悲怆,此刻凝聚成了一种沉重得几乎能压垮空气的实质。
她刚刚提及自己在南风谷窥见的,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时空碎片——她的兄长,强大的山龙王,在漓神的手下丧失生机。
这个真相本身,已足以颠复汀月大陆数百年来的历史与信仰。
然而,故事并未就此结束。那仅仅是她噩梦的开端。
她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平复翻涌的情绪。
法露希尔没有催促,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。
“贝尔洁娜将那碎片封印回时空之门后,南风谷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。”
敖焰继续道,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木桌上划过,留下一道浅浅的焦痕,
“我能感觉到精灵女王的恐惧和疏离。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,而我,作为唯一的见证者,瞬间变成了一个……行走的灾祸。”
“就在我准备离开南风谷的那一刻,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我。”
敖焰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,回到了那个令她永生难忘的瞬间。
“那不是杀气,至少不是我所熟悉的任何一种杀气。它更象是一种……注视。它象一张由法则编织的天罗地网,瞬间将我笼罩。在那股意志下,我引以为傲的龙威,就象是阳光下的薄冰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”
法露希尔的心猛地一沉。她明白这种感觉。作为神眷者,在接受教皇斐因克赐福、与漓神的神力产生共鸣的瞬间,她也曾短暂地感受过那种浩瀚无垠的意志。
但于她而言,那是恩赐,是力量的源泉。而在敖焰的描述中,那却是索命的宣告。
“我本能地感到了致命的危险。那股意志要抹去我,就象人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,不带任何情绪,只因为我的存在本身成了一个错误。”
敖焰的身体微微颤斗起来,这不仅是因为恐惧,而是因为被那股力量支配时的无力感所带来的屈辱。
“我没有丝毫尤豫,立刻化为龙形,拼尽全力向东飞去。夜龙国……我的家,是我唯一能想到的避难所。至少让我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,我即便死亡也不留遗撼了。”
青龙王敖律轻轻叹了口气,伸手握住了姐姐的手腕。
那里的皮肤依旧残留着镣铐的旧痕,触感冰凉。
“那是一场毫无希望的逃亡。”敖焰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,“我能感觉到那股意志始终锁定着我,如影随形。”
希望曾是那么的近,但绝望却来得更快。
“就在我即将跨越克里索平原,进入夜龙国国境的时候,‘它’动手了。”
敖焰的话音落下的瞬间,房间内的烛火猛地一跳,光线瞬间黯淡了下去。
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威压从她体内不自觉地散发出来。
赵颖月只觉得呼吸一窒,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。
“没有光,没有声音,没有任何征兆。”敖焰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记忆,“就在那一刹那,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……从我的身体里被抽走了。我的力量,我与生俱来的龙火……在一瞬间被凭空斩断,然后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尽数吸走。”
她形容着那种感觉。
“我意识模糊,从万丈高空直直地坠了下去。但我永远记得最后看到的一幕——天空中,一缕极细微的金色光屑,如同神迹般闪铄了一下,然后消散无踪。那光芒……圣洁、慈悲,和我曾经在漓神教的圣典上看到的,对神力的描述一模一样。”
“是漓神。”
法露希尔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,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。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,“只有他,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,悄无声息地剥夺一位龙王的力量。”
这个结论,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但由身为神眷者的法露希尔亲口说出,其分量却截然不同。
“没错。”敖焰惨笑一声,“我重重地摔在了克里索平原的荒地上,变回了人形,奄奄一息。龙族的强悍体魄让我没有立刻死去,但我比任何一个凡人都更加虚弱。就在那时,我遇到了那些贪婪的矮人。”
接下来的故事,即便敖焰不说,法露希尔也能猜到大概。
“他们发现了我身上的龙族气息,欣喜若狂。对我而言,那三百多年的囚禁,是一段比死亡更漫长的地狱。”
敖焰闭上了眼睛,长长的睫毛复盖了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瞳眸,也遮住了其中无尽的痛苦与恨意。
“他们将我囚禁在铁心堡最深处的地火溶炉旁,用龙息石铸造的锁链穿透我的琵琶骨,将我牢牢锁住。他们日复一日地折磨我,试图榨取我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龙火,为他们锻造所谓的神兵。我的龙火被抽干,但龙王的血脉仍在。在无穷无尽的痛苦刺激下,总会有新的力量艰难地再生,然后立刻被他们再次夺走……周而复始,永无宁日。”
赵颖月听得娇躯发颤,放在桌下的手早已攥成了拳头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。她无法想象,这位高傲强大的火龙王,究竟是靠着怎样的意志,才撑过了那长达三个多世纪的黑暗岁月。
“如果不是为了复仇,为了将真相公之于众,我早就选择自爆龙魂,与他们同归于尽了。”
随着火龙王的陈述落幕,听涛小筑内,一片死寂。
潮水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,发出沉闷的轰鸣。
法露希尔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,杯底与桌面碰撞,发出“嗒“的一声轻响,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淅。
她站起身,走到了窗边,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。带着咸味的海风立刻涌了进来,吹动了她浅蓝色的长发。她望着窗外那片被月光映成银色的无垠大海,目光深邃如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