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禄山咄咄逼人的气势,让旁人摄息。
苏千誉自金匮院与安禄山一别,为防惹眼,再未往来。
安禄山谈吐的张扬,她心中十分意外。
陶主事肃然道:
“没有。政令如昨。安管事,本官希望你有点分寸,不要口不择言。
为官者,以国策为准,以民为根基,不会为某一人而朝令夕改。
度支使的本意,是竞争自由,杜绝拢断,你们自行磋商出最惠民的结果。
怎料二位会错意,偏偏选了最坏的方式。本官当然要及时止损,把事情原原本本究查清楚,做个了结。不选在公堂问责,是觉得尚可原宥。但你似乎很不屑。”
安禄山泰然笑道:“来龙去脉不是显而易见吗?竞价,收购,重组,卖货。力所不及者主动出局。优胜劣汰。经商,自古如此啊。”
陶主事威严道:“光明正大,无可厚非。暗箭伤人,另当别论。徐当家与你有不同的说辞。”徐浪切齿道:“苏千誉你依旧装聋作哑吗?你们主仆二人爱演戏,也要分场合。”
苏千誉蹙眉道:
“徐郎君讲话越发叫人听不明白。我只身赴宴,哪来的主仆?
你为家业忧心,我理解,但倒打一耙,弃往日交情不顾,太让人寒心。”
徐浪不再忍耐,怒指苏千誉道:
“放屁!别以为我不知安禄山是你养的狗!他的所作所为全受你支使!
是你设局逼空我!你想吞并我的生意!从你去我家,让我帮你卖掉那五千斤水果开始,就在下套算计我。
楼兰漠玉,珠宝厚礼,全他娘的骗老子!
你给安禄山伪造一个新身份,让他拍卖会上高价拿下楼兰漠玉,出尽风头,打出名气。
不明真相的人,真当他背后有厉害东家,让他接下来与我较劲较的顺理成章。
牵头挤兑老子柜坊的几个储户,是你预先安排好的,釜底抽薪玩的挺起劲啊。你以为我查不到吗?四年前在鬼市,安禄山是头任由买卖的牲口,被周家大郎君看上,买来训教。安禄山不服,周大郎君把他打个半死,欲送去喂狗。是你把他买了,当作家奴。
后来,你在马市开了铺子,让他对外独立门户与身份。
我问过了,周大郎君与你交易的市券还在,契约写的明明白白,别想抵赖。奴隶无户,籍随主。估计仍在你名下吧?
人牙子说了,安禄山近四年被倒买倒卖过多次。
敢问,他一个被捆着的奴隶,能自由的去几次边关,几次长安,认识几个高门富户?
你不承认,无妨。我有人证。但他们出来,我们就要换个地方,去公堂。”
徐浪怒目圆睁的说罢,厅内陷入一片静谧。
众人的目光齐齐在安禄山与苏千誉间流连。
徐浪死死盯着苏千誉,快意又狰狞的眼神,似在向她挑衅:“你敢吗?”
柳青青距离苏千誉最近,看的最清。
苏千誉美目微阖,波澜不惊的直视前方,搭在腿上的手却攥紧。
柳青青已猜出八九,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。
她想握住苏千誉的手,送一点无用的慰借,忽见她回望徐浪,从容的语调中略带锋利道:
“想不到,心怀善念,竟会被人当作把柄,作为构陷的理由。
我的确认识安禄山,从周家大郎君手里买了他,让他打理马匹生意。那又如何?
牲口,是你自以为是的叫法。
他是人,有自己的头脑,知道为自己打算。
聪明的人,无需一年,足以积累自己的人脉,从我这里获得自由。
按你的意思,我认识谁,谁就有嫌疑。
那我认识在座诸位,我认识你,该怎么断?徐当家以己度人就罢了,怎还拉别人下水?”
徐浪捏在手里的玲胧玉杯猛的砸向地面,“你”
不待他说完,安禄山起身抢先道:“我猜到你会狗急跳墙,所以带了人证来。”
婢女得了安禄山的吩咐,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,匆匆离开厅堂。
“苏娘子与我恩同再造。救人于水火者,岂会随意害人。徐大当家口口声声指责,不如反思自己。选一个女人嫁祸欺负,算什么男人。真让人看不起。”
安禄山嘲讽未落,一个身着镶拼绫锦、金彩纹绘胡服的男人,脚步缓而有力的走进。
男人肤色古铜,辫发垂于耳侧,目如鹰隼,身姿挺拔矫健,透着一股勃勃英武之气。
他出现的速度很快,想必一直在门外等着。
苏千誉不曾见过这个人,觉得此人很有武者之姿,便向男人的双手看去,果见厚茧与伤疤。她的第一反应是杀过人,很多人。
但绝非流氓、匪寇,而是横枪跃马,守卫国家的刚烈之辈。
像军人。
曾经,苏千誉跟着义父张说,在边关的军队中度过些时日。
她见过长云暗山,孤烟遥望,外族袭扰。
将士们于雪凋旗画中,鼓震天阑,各个身披疮痍,浴血奋战,前赴后继的铸成大唐国土坚不可摧的高墙,让她震撼、敬畏。
可一个军士为何会出现在此,帮安禄山作证?
苏千誉狐疑的间隙,安禄山已对胡服男人耳语罢。
胡服男人负手而立,居高临下的环视众人一圈,视线最后锁定陶主事、京都丞,轻轻一笑,道:“安禄山一年前已为我做事,与苏娘子无关。我的身份来历,二位看它便知。”
胡服男子解下腰间配带的一把匕首,走到陶主事面前,放在桌上,清脆的碰撞声勾住众人心神。匕首外鞘通体黄金制成,上面雕镂着八虎吞狼的图纹,刀柄上立着仰天咆哮的虎头,颈项与刀盘完美贴合,栩栩如生,盛气凌人。
拔刀,寒光摄目,杀气荡荡。
陶主事盯着刀身沉默片刻,脸色变了几变,递给京都丞时,对胡服男人露出一个微笑,道:“开元十年,吐蕃军以十万之众来犯。
陇右道节度使率十八军反击,大破其军。吐蕃受重挫,自此不敢大肆侵扰。
圣人甚悦,诏命封赏。
其中,重赏八位新晋虎将,命户部、将作监监制八柄虎头匕首分赠,分别是薛讷、王唆、杜宾客、郭知运、王海宾、安思顺、白道恭、杨楚客。不知阁下”
胡服男人干脆道:“我乃洮州刺史、陇右十八军,莫门军军使安思顺的亲信,安长砜。”
陶主事气息一沉,双目一闭一张间,闪过不甘与厉色。
安长砜看出陶主事心思,道:
“您放心。安禄山所用钱财,尽数为公廨本钱与商户们自发捐献的私钱,笔笔有据可查。
边关军向来遵纪守法,不会假公济私,也绝不受那特角旮旯的贬低与污蔑。”
最后的字句铿锵有力,伴随着一声低而锐的匕首归鞘声,如一道雷电划过众人耳朵。
京都丞双手托举匕首,交还安长砜,道:
“陶主事,下官以为事情很清楚。边关苦寒,当地官商体恤将士,为减轻国库负担,改善军营生活,集资经商,不但不违律例,还是一段军民齐心的佳话。
总不能将驻守边关,执掌一方的刺史立刻叫到洛阳,向咱们两个一一汇报吧。
若要纠察,就换个地方,你我先禀报上官,得了准许,亲自到陇右节度使处解释解释,再听敕令行事。届时,断枝拔根,一个也跑不掉。
下官也要提醒您,不要在公廨本钱上太过吹毛求疵,那样会得罪整个朝堂。”
公廨本钱是唐高祖武德元年,考虑国库与边防等问题,制定的独特俸禄补贴制度,沿用至今。募兵制后军营开销日剧增加,国库负担沉重,中央更依赖公廨,分发各州令史经营,或委托商人用于投资、借贷,具体本金份额根据各州情况而定。
所有收益分月或年按人发给,等同于官营与官私合营,合法合规,在座众人无不知悉。
钱财源头明了,明面上谁都没有资格反驳,至于内里是否存着猫腻,那是另一回事。
京都丞掷地有声的提点了陶主事,让争执立刻趋于尾声。
薛大掌柜等几个商贾,一脸复杂的望向徐浪。
徐浪脸色极差,动了动僵硬的身子,语气带着些许心虚,“是非全凭一张嘴。如何确定来人不是盗取了御赐之物假扮?”
“我。”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。
苏千誉瞠目,扭头看向柳青青。
柳青青平静道:
“我在去年三月丁丑日,接待过这位军士。那时,他腰间已佩戴匕首。
我随侍在旁,听到他与安管事聊起如何投资本钱,提到要与回京述职的洮州刺史一同返回,看到交付的市券上有官家的印章。
我当时好奇御赐之物怎轻易送人,多嘴问了问。
军士说,刺史怕他边关呆久了,在两京重地谈生意,规矩不足,惹人不快,摊上麻烦,特以此作为信物证明,事情办完再交还。”
柳青青掐断了徐浪最后一根自救的稻草,填补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疑虑。
陶主事吐了口气,侧头剜了眼惶惶出神的徐浪,迟迟不肯结语。
京都丞看着几位哑了般的商人,道:
“我来赴宴,只看结果,不断案。如何尽快将物价回归正常,让百姓买得起水果,不为茶、酒、药涨价而不满,不为飞钱、储蓄的亏空而担忧,是我唯一的目的。
几位是行家,有何高见?”
大家听懂了,京都丞的言外之意是:解决好这个问题,生意谁做都一样,随你们折腾,我不管了。酒行行首轻咳道:
“果市物价高涨,必导致与其相关的货品成本调高。不论价格高低,快销货物的滞销,对商户是最大的冲击。
事已至此,我们可与行内其他商户协调,用不同的减少成本的方式,去制作、包装出售,薄利多销,优惠多一点也无妨。
取之于民,多回馈于民嘛。大家一起把价格压下来,不是难事。我先承诺,我个人的药酒、果酒,绝不胡乱加价。苏娘子,如何?”
苏千誉爽快道:“愿意配合。”
其他几位陆续点头应下。
唯有徐浪面如死灰,一言不发。
在徐浪看来,他们肯定愿意,因为本就不会有损失,赢的人用输的人赔尽的家财,足以填补行情回落后的差价,或许还能赚点。
若不是猝不及防的冒出来个刺史军使,他岂会狼狈至此。
想不到安禄山才是最大的变量。
全是装腔作势、心狠手辣的玩意儿,包括他自己。
徐浪忽而想笑,暗骂着,如枯井的眼中漫起森森恨意。
“好。”京都丞满意一笑,道:“陶主事,下官觉得时候不早,该回了。许多公文尚未处理呈递,眈误太久,上官会责怪。”
陶主事嘴角动了动,一字未出,目中无人的沉默须臾,壑然起身,撩袍一抖,大步离去。
随即,京都丞离席,对安长砜微一点头,路过苏千誉前方时,从容的看了她一眼。
迎上京都丞目光的倾刻,苏千誉心领神会,捏捏柳青青的手,温柔道:“送送我吧。”
柳青青依言跟在身边,下到楼外,见京都丞长身玉立在巷口,自觉缓了脚步,由苏千誉独自上前。苏千誉欠身道:“谢都丞宴上对祁门红茶的维护。”
京都丞道:“苏娘子自导自演的开心吗?”
苏千誉迷茫道:“我不”
“当下只你我二人,不必严防死守。推开天窗说亮话吧。”京都丞笑笑,打断道:“你认识太府寺少卿吗?”
苏千誉摇摇头,“素未谋面。”
“可少卿记得你。”京都丞挑眉道:
“开元九年。燕国公张说在并州任职。少卿是燕国公帐下的行军司马。康待宾勾结突厥反叛大唐,燕国公奉命平乱,少卿随军。
备战之际,你带去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,说银城一带的党项族人与康待宾密谋,欲夹击唐军,切断大唐联通西域的要道。
消息属实且及时,避免军队陷入敌方的伏击与截杀,助燕国公与朔方大使王唆以最快的速度,最少的损失一举平叛。
少卿说,那日风寒雪大,他看到你只身在大营外,高喊只见主帅,骑的马已近力竭。你进帐时,发髻歪了,披雪如衣,冻到话都说不利索。
后来,你采购了大批药品、粮草、菜肉赠予守军。燕国公很器重你,私下夸了你多次。”
苏千誉有些吃惊,但转瞬坦荡道:
“既窥阴谋,理应上报。我不过是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,不足挂齿。
非主帅不见,实在是被银城那些个欺上瞒下的官吏祸害怕了,十万火急,不得不多个心眼,并无轻视与质疑之意。”
京都丞刮目相看,道:
“少卿早有预见,不会介怀。故而,本官在请示是否参加徐浪宴请,及如何选择时,少卿果断说,苏娘子心怀国家大义、机警缜密,生意上的竞争不会过分,后事必能处理妥当。徐浪本非善类,丢了无妨。但有一事,苏娘子需顾及到。
今年的官吏考功正值四年一次的大考,直接影响官吏们的定级、晋升、奖罚。吏部汇整截至九月中。徐浪的事,要平的快稳好,让户部明着吃瘪,考解记一笔差等,莫拖延了时间。”
苏千誉郑重道:“记住了。谢官家信任。若有机会,当亲自向少卿道谢。”
“不必了。军守国家安,商助国家盛。少卿与本官望苏娘子以徐浪为戒,不要重蹈复辙,多行利国利民之举。其他的无需费心。”待京都丞的话飘落,人已走远。
苏千誉心中忽如风吹薄雾散,对京都丞的背影,道:“定不负所望。”
“娘子。”柳青青适时近前,道:“安管事在对街的由记茶坊等您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苏千誉没有急着动身,向柳青青走近一步,道:“先聊聊你。你去年真的见过安管事他们二人吗?”
柳青青浅浅一笑,“瞒不过娘子。”
苏千誉一瞬不瞬的问:“我很感谢你的帮忙,但为何?”
柳青青诚恳道:“娘子方才若不留我,我便帮不上。说到底,是娘子一直对我不薄。我感念娘子的怜惜,不忍娘子被徐浪算计。”
“交浅言深了。”苏千誉眼神精光闪铄,“你刚被人家造谣祸害主顾,今日又在挫徐浪,生意彻底不想做了?凭你的身份,徐浪报复轻而易举。”
柳青青秋水横波的眸子闪了闪,楚楚动人道:“那娘子愿意要我吗?”
苏千誉一愣,反复想了想,感觉自己没有领会错含意,便道:“往日叫你作陪,是觉得你聪慧,能言会道,酒量好,在第一次找你时已说得很清楚,没别的心思。”
柳青青垂下头,抿着嘴,神情落寞。
苏千誉勾唇道:“你问我要不要你。那我想问问你,你平生所能做的,只有被人要吗?”
柳青青怔住,这问题让她五味陈杂。
苏千誉好整以暇的接道:
“不想继续做这一行,首先要赎身。你的积蓄足够。接下来是转行。美貌仅能让别人多看你两眼,多说两句话,多图你几夜春宵,玩够了走人,绝情如有深仇大恨。
富贵人家的痴情种,未必落到你的身上。门第之分如天堑。除非象薛大掌柜做人外室讨营生,不然其他行当,不是你一句“要我吗’就万事大吉。
不能再用风月场上以色侍人的习惯去思考。我觉得你不想做第二个薛大掌柜。显然,我也不是太医令那样的人。”
柳青青会心一笑,道:
“我想开一家店铺,但经营哪行尚未想好。只要能安身立命,我不怕学新的技艺,不怕吃苦。我没有经验,不敢随意决定,怕白白浪费了钱财,想请教娘子,望您能指点一二。”
苏千誉欣慰道:“指点谈不上。合作共赢吧。你可以随时来找我。早些赎身搬离。小心徐浪。”其实,她打心眼里认可柳青青的交际头脑。
身如浮萍,能屈能伸,不甘随水浮沉。
审时度势,说话做事恰到好处,懂得抓准时机,扭转自己困局的人,很难不让人欣赏。
眼下交谈,柳青青同样有举一反三的聪敏,试探虚实、价值交换,通透省心。
彼此得到想要的答案,无需再谈。
苏千誉径自赶到由记茶坊,见安禄山独自坐在茶室等侯,好奇道:“那位军士不在吗?我还要向他道谢呢。”
“他说宴会结束,您必有旁事要处理,先不叼扰。来日方长。待您空闲,再请您一聚,今日只当是一个小小见面礼。”
安禄山将所有茶水、茶点向苏千誉推了推,笑嗬嗬的解释,兴冲冲的望着,像眼巴巴等着主人夸奖自己表现的大狗。
“他倒是很顾及我的面子。这么大的人情,我需好好选个日子,隆重宴请与回馈。”
苏千誉低低感叹,抿了口茶,回望着安禄山,眼里盈动着意味不明的笑意,“对你也一样。是时候把奴契交给你,还你自由。”
安禄山脸色瞬变,道:“主子,我没想过借此机会脱离你。宴会上说我为他做事一年,是证骗那几人。您千万不要误会。我若对您有二心,背着您另事他主,不得好死。”
苏千誉无奈,认真道:
“是你误会了。大家都是人,即使身份地位不同,也没有谁出生就应是奴隶、贱籍。
尤其是你。我看得出,你并不平庸,只是因部族不幸沦落至此,困于时局,不然怎会甘于被他人呼来喝去。
胸有丘壑的儿女,应当有更广阔的天地。我是个商人,给不了你更多的机会,会眈误了你。你跟着那位军士,或许更有前途。虽然,我很舍不得失去你这样的好帮手。”
“不。我不听。”安禄山眼角发红,急的跳脚,道:
“我知道您的脾气。让您蒙在鼓里,是我不对。
安长砜是此前和您提到的,让我找金主倒手楼兰漠玉的人。
决定对付徐浪后,我光顾着与您避嫌,忘了找机会,将我与他的关系先对您讲清楚。是我的错。您就原谅我吧。”
苏千誉越听越糊涂,反问:“他不是洮州刺史的亲信吗?假的?”
冒充官吏亲随是重罪,或遭株连。
安禄山摆手道:
“不不。真的。是亲信,还是堂弟。
我本姓康,七岁时,父亲早逝,母亲改嫁安延偃。我随继父改姓安,跟着迁徙到突厥。
继父的弟弟叫安波注,是现洮州刺史安思顺的父亲,安长砜的亲叔父。我名分够得上称呼一声堂兄弟,但没有血缘关系。
那时大家年纪小,玩在一块儿感情好。可没过两年平安富足日子,我们所在的部族没落。
身为叶护、特勤的继父与安波注,对未来何去何从产生了分歧。
安波注主张归降大唐。继父更想投奔拔野古部,借助其力量伺机重振部族。
兄弟俩因此生出矛盾,加之唐使、默啜可汗从中周旋,二人最终带领自己亲眷各奔东西。
我被迫与几位堂兄弟分开。
安波注一脉投靠到同姓亲族,时任大唐河东道岚州别驾的安贞节麾下。
安贞节之父为安道买,曾任代州平狄军副使。亲朋皆从军。几个堂兄弟也先后从军立业。
而拔野古部三年后,被后东突厥吞并灭亡。
继父弃我母亲逃命。母亲惨死于东突厥手。
我被当作奴隶辗转买卖,数次逃跑,数次被抓,活的人不人鬼不鬼。
后来您救了我,让我得以安身。
直至今年三月,我于马市碰巧遇到买马的安长砜,相认甚欢。
他讲起几个堂兄弟近十年的境况。我才知昔日对我照顾有加的兄长已建功面圣。而安长砜参军杀敌之馀,还肩负着替官府、军队赚公费的担子。
他效仿曹操在军中设摸金校尉,盗墓充军需,组建了一支专门研究此道的队伍,由他亲自带领。楼兰漠玉是他们挖取的宝物之一,希望能将手里馀下的原石料子全出,卖个好价钱。但听说珠宝、古玩文玩行龙蛇混杂,规矩多,鬼的很,他怕没有可靠的人引路,把以命相博的东西轻贱了。”“原来如此。”苏千誉松了口气,道:
“楼兰漠玉的渊源,我们在金匮院已打出名气。
但你的兄弟缺少将原石制成首饰售卖,或收藏的产业渠道,提供的货源也有限,快速挤进这行很难。我们只有从赌石着手,与行内人合作开局,后续的加工与拍卖分成,需再行商议。我会尽力争取最大利益。
接下来,首先明确与区分你兄弟手中有多少已挖出的原石及品类。
二,找一位颇有影响力的贵人戴上,宣扬几回,引起大家的兴趣与争抢,便于我以牙人身份,同珠宝行的人谈判。
若生意成了,我不要任何酬劳,全做感谢你们的仗义相助。你在堂兄弟那里,面子也过得去。”安禄山拍掌,开心道:
“多谢主子成全。我尽快让安长砜统算出存货类别与数量,今晚酉时末,我会带着那串楼兰漠玉与原石清单,一起送到您宅邸。”
见苏千誉起身向外门外走,他急忙跟随,察言观色道:“主子,您不赶我走了吧?”
苏千誉斜睨安禄山一眼,“我说的是还你自由,不是赶你走。当然,走或留,我强求不了你。不过,跟着你堂兄弟共事有什么不好?”
安禄山苦笑,望着天光晃晃的街道:
“少时的情谊是回忆。回忆只能用来缅怀。
我与他们十年未见,拿什么去添加呢?入军吗?他们都有军功在身。我呢?从步卒做起?
不。我不愿意。
替他们经商赚公费?不必了吧。
洮州的官商自有经营,各有人脉。我横插一脚不是抢食分利,得罪人吗?
不如在洛阳,踏踏实实跟着您,一样未来可期。”
说到这儿,安禄山顿了顿,喉结滚动两下,话语中依稀带了一丝颤音:
“我两手空空,骨肉至亲尽失,但现在觉得什么都有了,因为您在。您在,我哪儿也不去。”苏千誉恬谧一笑,调侃道:“巧舌如簧。”
“肺腑之言。”安禄山乐嗬嗬道:“您去哪里?需要小的做什么?”
苏千誉气定神闲道:
“鸡场。生意不妨抢,背后的人不可忘记安抚。不要让度支使觉得咱们针对他,更不能给洮州刺史在官场树敌。
你担着替刺史亲信做事的名头,送金银财宝不合适,易落人口舌。
度支使喜欢斗鸡。
你尽快找个机会,选一只上等斗鸡,亲自送与度支使,委婉的提醒他,徐浪能与他做的,我们同样可以,不论生意如何更替,我们对他的权利,绝无挑衅之意。你也顺便在官家面前露露头脸。”安禄山走到前方的摊位前,买了一把伞,在二人中间撑开。
明晃晃的阳光落在微微泛黄的油纸上,透下淡淡光晕,拢出一方别致的小天地。
悬扣在根根伞骨边沿的花瓣流苏,随着步履晃动不停,放佛清风拂过,吹动了伞面中的山水楼阁。安禄山向身边的人靠的更近,温柔道:
“那买完鸡,我请主子用午饭?最近南市新开了家岭南美食楼。厨子是广州本地人。他们的招牌白切鸡、红烧乳鸽、各式茶点味道极佳。”
苏千誉抬眼看了看伞,道:“下次吧。今日未时五刻,医馆学徒考核,我要早些赶回医馆。”